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鸡还没叫全乎，杨老太就已经神清气爽地洗漱完毕，坐在了堂屋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前。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锐利的目光在桌边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那个搅家精呢？往日里一闻到锅里有动静，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少吃一口，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饭点儿了还不见人影？”
杨老太明知故问，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正在灶房忙活的二儿媳黄小翠耳朵里。
黄小翠端着一盆刚煮好的红薯玉米糊糊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声音细若蚊蚊蝇：“妈，大嫂……大嫂昨天就又带着大宝小宝回她娘家去了。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
“回娘家？”
杨老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夹起一块咸菜疙瘩，嚼得嘎嘣脆响。
“我看她是**上长了钉子——坐不住了！这是做给我看呢！以为她一走，我就得哭爹喊娘地去请她回来？美得她！爱回不回，最好死在她娘家，省得在老王家占地方，还天天往外扒拉东西！”
王铁柱在一旁默默喝着糊糊，听着老婆子这越发刻薄的话，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老婆子自从前几天醒过来，就像换了个人，以前虽然也强势，但好歹还有几分顾忌。
现在是彻底放飞了，逮谁怼谁，那张嘴跟淬了毒似的，能把死人说活了，活人说死了。
王秀兰默默地给杨老太盛了一碗糊糊，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也有一丝隐秘的痛快。
大嫂赵玉梅平时没少仗着生了孙子挤兑她，如今看她吃瘪，心里多少有些解气。
吃完早饭，二儿子王建军扛着锄头下地，小儿子王建业打着哈欠，磨磨蹭蹭地也出了门，说是去跟同学一起去镇上看看有没有零活——实际上就是出去鬼混，杨老太心里门儿清。
转眼间，偌大的王家就只剩下杨老太、王铁柱和还没想好今天要做点什么的小女儿王秀兰。
王秀兰经过昨天那一出，对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前的畏惧和怨怼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好奇和依赖。
只见杨老太擦了擦嘴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了几圈，消了消食，然后目光便落在了东厢房，也就是大儿子王建国和赵玉梅的那间屋子门上。
那门上，还挂着一把黄铜老锁。
她背着手，像个巡视领地的将军，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站定了，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王铁柱正在院子里劈柴，见老婆子半天不动弹，好奇地凑了过来，也跟着瞅那房门。
“老婆子，你这都站半天了，瞅啥呢？难不成这门上还能开出花来？”
杨老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花倒是开不出来，不过，说不定能找出几条蛀虫来。”
她转过头，看着王铁柱，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来得正好，给我把这门锁撞开！”
“撞……撞开？”王铁柱吓了一跳，手里的斧头差点掉地上。
“老婆子，你没发烧吧？这……这是建国和玉梅的屋子，他们两口子不在，咱们、咱们私自闯进去，不好吧？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不好听？”
杨老太眼睛一瞪，抄起墙角放着的锄头，直接塞到王铁柱手里。
“有什么不好听的？我是他老娘，进儿子儿媳的屋子，天经地义！倒是某些人，吃我们老王家的，住我们老王家的，还偷偷摸摸往自己兜里揣东西，那才叫不好听！少废话，让你撞你就撞，磨磨蹭蹭的，难道等她赵玉梅回来，发现咱要搜她的老底，提前把东西转移了不成？你个老东西，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没点眼力见儿！”
王铁柱被骂得一哆嗦，拿着锄头，看看门锁，又看看自家老婆子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心里直打鼓。
这要是让大儿媳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可老婆子这架势，他要是不听，怕是连他都得挨揍。
“愣着干什么？等着下崽儿啊？”杨老太不耐烦地催促。
王铁柱一咬牙，心一横，举起锄头对着那把老旧的铜锁就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闷响。
“没吃饭啊，老头子？使点劲儿！跟个娘们儿似的，这点力气都没有，当年怎么把我这棵水灵灵的好白菜拱到手的？”杨老太在一旁毫不留情地讥讽。
王铁柱老脸一红，被自家老婆子当着闺女的面这么埋汰，脸上有些挂不住，手上也加了力气。
“哐当！”
“哐当！”
几下重击之后，那本就不甚结实的门锁不堪重负，“嘎吱”一声，锁舌断裂，房门应声而开。
“这就对了！”
杨老太满意地点点头，不等王铁柱反应，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屋里。
王建国和赵玉梅的房间不大，一张老式木床，一个掉漆的红木柜子，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收拾得倒还算干净。
墙上还贴着一张王建国和赵玉梅抱着大宝小宝在照相馆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喜气洋洋。
杨老太可没心思欣赏这些，进了屋，先是迅速环视了一圈，然后直奔那个大木头柜子。
她拉开柜门，也不管里面叠放整齐的衣物，直接伸手就往柜子最底层摸索。
“老婆子，你到底在找什么啊？这……这可使不得啊，把人家东西翻乱了，玉梅回来要生气的！”
王铁柱跟在后面，看着杨老太这粗鲁的动作，急得直搓手。
杨老太充耳不闻，柜子底层没发现什么，又开始拉抽屉。普通的抽屉翻了一遍。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凝，伸手在其中一个抽屉的内壁摸索片刻，用力往上一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藏的夹层被她拉了出来！
王铁柱和王秀兰都看傻了眼，没想到这抽屉里还有这等机关！
杨老太从夹层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零散的毛票和粮票，显然不是她的目标。
她毫不气馁，又转向了那张大木床。她先是掀开褥子，在床板上敲敲打打，没发现暗格，便直接弯腰往床底下看去。
床底下堆着一些杂物，杨老太也不嫌脏，用手里的锄头柄扒拉着。
“妈，您……您小心点。”王秀兰小声提醒，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在王铁柱以为老婆子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杨老太突然眼睛一亮，从赵玉梅一件叠放在床底箱子中的旧棉袄夹层里，费力地拽出了一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沉甸甸的布袋！
“找到了！”杨老太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拍了拍布袋上的灰，掂了掂分量。
王铁柱的话在看到杨老太从赵玉梅衣服夹层中翻出那个布袋时戛然而止，他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老太当着父女俩的面，解开了布袋的绳子，往手心里一倒——哗啦啦！一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面额的人民币）和一些零散的五元、两元、一元纸币散落出来，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七八百块！
“嗬，tui～！”
杨老太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赵玉梅，平时哭穷哭得比谁都响，说家里日子紧巴得连买块豆腐都要算计半天，背地里倒是会给自己攒小金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喂不饱的饿死鬼！”
她拿起那叠钱，在王铁柱眼前晃了晃。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那‘贤惠孝顺’的大儿媳妇！吃老娘的，住老娘的，一分家用不掏，老大王建国一个月三十六块工资，她愣是能一分钱不往家里交，全让她捏在手里！嫁到咱老王家快十年了，就这点出息？哼，我看这钱，大半都贴补她那个无底洞娘家去了！不然她娘家那老虔婆哪来的钱买百货大楼的新衣裳？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穿过那么好的料子呢！”
王铁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结结巴巴地指着那堆钱：“这……这……玉梅她……她怎么能藏这么多私房钱？这……这可是不少钱啊！”
“不少钱？哼！跟她从咱家抠走的相比，这算个屁！”
杨老太一把将钱揣进自己的兜里，动作麻利行云流水。
“老头子，你就是太老实，太没主见，才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以前是我糊涂，没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谁也别想再从我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挖我们老王家的墙角！”
她转头看向王秀兰，眼神柔和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带着一股狠劲。
“秀兰，你看着，以后谁再敢欺负你，妈给她把牙掰下来喂狗！咱们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便宜了那些黑心肝的外人！”
王秀兰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精光，心中既有震惊，也有一丝莫名的安心。这样的母亲，虽然陌生，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杨老太拍了拍揣着钱的口袋，心里一阵舒坦。
这只是个开始！
赵玉梅，王建国，王建业，欠她的，欠这个家的，她老婆子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跟他们算清楚！
以后，想从她这里占便宜，门儿都没有！